看著面前仿佛泥水裏撈出來的黑壯漢子，和他後背筐裏面黃肌瘦的五歲娃娃，嵐山拿眼斜睨了小皇帝一眼，見這小子裝傻裝的嚴絲合縫，心中冷笑，又轉過身，望著那漢子，笑了笑，說：“來啦，一路上遭了不少罪吧，快去擦把臉，吃點東西，等會洗個熱水澡。寒香，水梅，去把洗澡水燒上，澄喜，桂心，擺飯。”

那漢子很是怔楞了片刻，才接過面前穿著火紅石榴裙的美貌婦人親手遞過來的手巾，楞木楞眼地盯著她，直到她從自己的背簍裏將孩子抱出來，用貼身的羅帕沾了水擦凈了孩子的臉面和臟兮兮的小手，才鬼使神差說出一句話：“夫人，說句冒昧的話，你笑的時候，和我家那口子，真像。”

小皇帝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只差捂著肚子打跌了。黑壯漢子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尷尬地也陪笑著，一手死死捏著手巾，一手撓著頭。

孩子單純，此時卻已經摟住了嵐山的脖子：“娘，我以為你不要我們了！”

黑壯漢子連忙把孩子從嵐山身上往下撕：“別亂叫，人家……”

“怎麽能呢，”嵐山熟稔無比地抱著孩子避過漢子的手，同時摸了摸孩子的頭：“娘怎麽能不要你呢，娘走的時候，不是叫你乖乖在家等著嗎？”

黑臉漢子手裏的手巾“吧嗒”一聲就掉在了地上，踉蹌著退了兩步，左右看了看，瞅了瞅現在已經收斂了笑容，正裝作正襟危坐的十幾歲毛孩子，又找了一圈，始終沒有找到那個將自己帶來這裏的人，狠狠搓了搓臉，搖了搖頭，眨了眨眼，不肯相信自己面前的一切是真的。

這功夫飯菜上來了，碧粳米煮的魚片粥，幾籠包子白胖軟糯十八褶，大小均勻，幾乎個個一模一樣，下飯的小菜五六碟，芝麻肉酥和酸甜的白玉蘿蔔片清爽得讓人只是看一眼就心情大好。

並不奢華，只是精致到了骨子裏。

嵐山坐在他對面，一勺一勺用魚片粥餵著懷裏的孩子，擡眼看見黑臉漢子依舊呆怔著，用筷子另一頭戳了戳他的額頭：“等什麽呢，還要我伺候你？”

漢子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抓那只抓筷子的手，卻還是縮了回來，臉上的肌肉牽動了幾下，始終沒擠出個表情來。

嵐山夾起一個包子放在他面前的小碟裏：“吹吹再吃，別燙了，這大小，你正好一口一個。”

這功夫小皇帝來湊了熱鬧：“皇姑，皇姑，我也要吃。”

嵐山瞪了他一眼：“就會給你姑母找事。澄喜，再上幾籠包子。”

小皇帝卻撒嬌：“我就要姑父碗裏那個。”

嵐山又瞪了他一眼，伸出筷子去夾那已經遞出去的包子，結果黑臉漢子卻身手極快，在她的筷子尖將將碰到包子皮的一刻夾起包子一口吞了下去。

小皇帝呆住了，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的漢子，又看了看旁邊的姑姑，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惱道：“皇姑，皇姑，你看！”

嵐山無奈，連忙重新夾了一個，放在小皇帝面前的碗裏：“吃這個。”

小皇帝癟著嘴，吃著包子，趁著嵐山低頭餵孩子，沖黑臉漢子齜了齜牙。

黑臉漢子也趁著嵐山低頭餵孩子的當兒，沖小皇帝做了個伸舌頭翻眼睛的大鬼臉。

嵐山擡起頭的時候，就見自己男人吃包子吃的四平八穩氣定神閑，而小皇帝一臉呆怔地看著他，心知有什麽事情發生，卻懶得理會，拍了拍小皇帝的腦袋：“吃啊，楞著做什麽，凈學你姑父。”

“等，等等，”黑臉漢子忽然叫住了嵐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確認：“你，是我，媳婦？”

嵐山瞪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呢？”

“那，那我叫啥？”

小皇帝捂著肚子打滾，一邊叫“哎呦哎呦”。

黑臉漢子把眼一瞪：“有你什麽事兒！小破孩，再笑我揍你！”

周圍侍衛刷刷刷雪亮的鋼刀亮出一排，齊齊指向了申屠巖。

“咳咳，那個什麽，姑父跟你開個玩笑，姑父怎麽舍得揍你呢是不是，你看你多可愛，呵呵，呵呵。那個，回到剛才的問題，我叫啥？”

嵐山一把扭住了黑臉漢子的耳朵，拽著他把整個人都提溜了起來，罵道：“申屠巖，你是不是欠修理了，三天不提溜你這耳朵你皮癢！”

黑臉漢子一邊疼得抽氣，卻像是早已熟稔這套路，一邊歪著頭，還能嫻熟地伸出手摟住了嵐山的腰，一個用力就把人抱了起來：“這才是我媳婦呢，三個月沒有你提溜我這耳朵感覺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兒。”

於是所有侍女侍衛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金尊玉貴儀態萬方威風八面的大長公主，沒有半點不自在地任由這黑臉漢子抱著，一路進了……下人房……

申屠巖把嵐山放在榻上坐好，自己則蹲在地上，下巴擱在嵐山膝蓋上，抓著她兩只手，說夢話似的念叨：“媳婦，你是真的吧，你真是我媳婦吧？”

嵐山鳳眼一挑：“如果不是呢，你這抱也抱了，摸了摸了，怎麽辦？”

申屠巖一個激靈，瞬間松開了手，整個人向後一跳：“那，那阿琢還不剝了我的皮……”

“比這還嚴重呢。我可是一國的大長公主，我若是看上了你，便將你留下做個面首，你這一輩子都別想見到你的阿琢了哦。”

申屠巖聽到這話卻是松了一口氣，大腦袋又擱在了嵐山膝蓋上：“真是阿琢，真是我媳婦阿琢。嚇唬人那語氣，一模一樣的。”

嵐山“撲哧”一聲笑了。

申屠巖呆呆地看著她的笑，又低下頭看她的手，只見這十指青蔥水嫩，如白玉瑩潤，指甲不算長卻也不禿，染著紅紅的蔻丹，顏色極正，和鄉野婦人手上黃黃的一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只是那色澤就讓人生出千般欲念。

他迷茫地把那手在自己臉上蹭了蹭，依舊迷茫地看著嵐山：“阿琢，你怎麽變得……這麽好看？”

嵐山繼續揚眉：“怎麽，以前不好看？”

“好看，當然也好看，可是以前……只是人好看，”說著說著，申屠巖的頭越來越低，“都怪我沒本事，你以前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你這樣打扮起來，跟仙女似的。”

“我這身衣服，不是有錢就能穿的，”嵐山嘆息一聲，摸了摸申屠巖的臉，“平民女子，敢用這樣的服色圖案，要問罪的。便是朝廷大員的妻子，敢私自在衣裳上繡五爪金龍，也是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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